第6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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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6 章
司弦音的神情霎時變得比頭頂的月色還冷。
“很難抉擇？忘了說，你也可以選擇自己去死。我數十聲，如果你還不能做出答覆，恕我不再奉陪。”霍玉卿滿眼興奮，“快說，弟弟和心上人，你選誰去死？”
“我選……”司弦音擡手，袖中飛出一根銀絲，纏住霍玉卿的右臂，將他從輪椅上拽了下來，懸空吊在了崖邊。
司弦音站在月下，衣袂如銀浪翻滾，接上了那未說完的半句話——
“用你的命，換我的命。”
霍玉卿的身體在高空中搖搖欲墜，身下的懸崖如翻滾的黑水，墜落下去，粉身碎骨無疑。他面上毫無懼色，遺憾地說：“你兩個都不舍得，那只好我們兩個一起去死了。”
司弦音居高臨下，俯視著他，雙目的顏色逐漸變幻成濃郁的紅，像兩輪妖異的血月。
霍玉卿的瞳孔不由得放大。
“霍玉卿，你已答應替我解開蠱毒。”司弦音雙唇翕動。
霍玉卿無意識地重覆著他的話：“我已答應替你解開蠱毒。”
司弦音抿起的唇線松了開來，將已形同傀儡的霍玉卿從崖畔拽起，送回輪椅。
霍玉卿指尖拈著根銀針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他腕間的穴道。
酸麻感瞬間襲遍全身，司弦音捂著手腕，疾退數步，左手並起兩指，用內力逼出帶血的銀針。
那酸麻不但沒有消失，愈發得強烈，他竟站不穩，趔趄著單膝跪在了地上。
霍玉卿空洞的雙眼重新煥發神采，若有所思地盯著他：“傳說中失傳已久的瞳術？妙極，妙極，可惜，情未斷，愛不絕，你這瞳術只有三成的功力，那破你瞳術的女子，可是差點嫁給我的姑娘？”
他見多識廣，居然認得出這是瞳術，還能不被他所惑。
司弦音垂下眼瞼，以免被他窺探心中秘事。
這瞳術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所傳，那時，他初初得知陰陽生死蠱是父親所下，自己被父親選擇做了弟弟的磨刀石，心如死灰，渾渾噩噩來到懸崖前，想要自我了斷，結束這一生的痛苦。
那女子同樣立在懸崖前，在他跳下去的瞬間，飛出銀絲纏住他的雙臂，將他扯了回來。
她教他的這門功法，可以摧毀人的神志，但同時，自己的內心也會變得如一潭死水。人若斷了七情六欲，就成了神，神掌握眾生的命運，這便是瞳術的終極奧義。
他用三日學會了瞳術，三日後，那女子跳下了懸崖，摔得粉身碎骨。他找到奄奄一息的她，跪在她面前尊她一聲師父，在崖下為她修了座新墳。
他不知她名姓，亦不知她故事，三日的師徒情誼，以這座孤墳了結。
從那時候起，他開始修習瞳術，表面越是溫潤如玉，內心越是沈寂如死水。直到他的雙眼被人毒瞎，陷入無盡的黑暗，瞳術無用武之地時，一個叫做姜秾秾的姑娘，跋山涉水來到他的身邊。
她是那樣的鮮活，像一頭狡黠靈動的小鹿，蓬勃而張揚，毫無預兆地闖進他的心底。他的心被她撬開一道裂隙，照進來許久未見過的陽光，也從此，瞳術停滯不前，只剩下這三成的功力。
司弦音低聲笑了起來。
“你笑什麽？”霍玉卿不解。
“聞名十二州的霍大夫，不過如此。”司弦音站了起來。
藥力減退，他已能自如行路。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憫生劍，插回腰間，留給霍玉卿一道輕蔑的背影。
“這是何意！”霍玉卿天資聰穎，恃才傲物，一生最見不得被人輕視，他轉著輪椅，追上司弦音，“你把話說清楚。”
“我中的乃是世間罕見的陰陽生死蠱，訪遍滄瀾十二州的名醫，皆束手無策，霍大夫又能比他們高明到哪裏去，我竟妄想著借霍大夫的手，與老天鬥上一回，可笑至極。”
“陰陽生死蠱？”霍玉卿的眼睛陡然一亮，伸手去抓他的手腕，“你中的是陰陽生死蠱？”
司弦音任由他探著自己的脈象。
霍玉卿嘖嘖稱奇：“你這毒中了少說有五年以上，這為你調理身體的大夫，醫術倒是不錯，只是比起我，還是略遜了一籌。”
司弦音眼底掀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，表面仍舊冷若冰霜，不為所動。
“看在陰陽生死蠱的份上，你即便用的是激將法，我也乖乖上鉤，我就替你醫好這毒，讓你瞧瞧我究竟是不是徒有虛名。”
“你當真能醫？”
“是有些難處，但難不倒我，在你死之前，我肯定能醫好你。”
司弦音這八年來看了無數個大夫，霍玉卿是第一個說能為他醫好的大夫，他的心底早已預設了各種糟糕的結果，以為這次又和先前一樣，不了了之，此刻聽到他的話，狂喜慢一拍的席卷而來。
他自來波瀾不驚，萬般情緒潛藏心底，再歡喜雀躍，也只是暗自握緊了垂在袖中的雙手，渾身顫抖不已。
薛景馳找了過來，司弦音未見姜秾秾蹤影，不由道：“人呢？”
薛景馳只覺心口那金蠶蠱似在作祟，若有若無地泛起些痛楚，不敢有所隱瞞：“姜小姐被少君帶走了，我追不上。”
“他帶走秾秾做什麽？”司弦音眸中泛起冷厲的光。
“姜小姐似乎有些不適。”薛景馳猶豫著要不要向他描述姜秾秾的異狀。姜秾秾那面若桃花、渾身酥軟的模樣，顯然是中了催情的藥物。
不料，霍玉卿直接道：“她中了我的春情散。”
這藥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效用，司弦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起來。
霍玉卿唯恐天下不亂，火上澆油地道：“嘖，幹柴烈火，幕天席地。”
司弦音冷著臉對薛景馳道：“帶霍大夫下山，與司青匯合，在鎮子上等著我們。”
薛景馳趕緊說“好”，推著霍玉卿的輪椅就跑。
霍玉卿這個嘴上沒把門的，萬一惹惱了司弦音，催動金蠶蠱提前發作，受苦的可是自己。
司弦音沒管村子裏的那些人，按照霍玉卿的說法，這個村子自取滅亡是遲早的事。他使用輕功踏雲步，追蹤著司雅意留下的痕跡。
長空萬裏，獨懸一輪冰月，不多時，浮雲將月掩住，黑暗洋洋灑灑，如潑下的濃墨。
深林外的碧潭邊，一束火光將黑夜燙出個洞，勾勒出兩道相對而坐的身影。
司弦音掠上樹梢，雙手負於身後，衣擺如霧霭般浮動，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無聲地凝視著姜秾秾與司雅意。
姜秾秾在火堆前烤了這麽久，身上的衣服漸漸幹了，體內藥力已過了時效，不再發作。她捧著司雅意烤好的紅薯，小口小口咬著，犒勞著自己這饑寒交迫的五臟廟。
那紅薯烤得酥香軟糯，皮輕輕一揭就能撕下來，一口下去，滿滿都是甜香。
姜秾秾不由得瞇起眼：“你手藝不錯啊。”
“我烤魚的手藝更好。”司雅意往火堆裏添著柴，“先選一條肉質肥嫩的鱸魚，準備好蔥姜蒜和花雕酒，再將鱸魚去除內臟，剁掉魚頭，從魚腹處切開，魚身兩面各劃三刀……”
“停！這裏都沒魚，你說個錘子啊。”姜秾秾吞著口水，制止司雅意再說下去。
她的饞蟲都快被勾出來了。
“想吃？”
“你猜。”姜秾秾扭開頭。又想拿捏她，沒門。
火烤得面頰熱烘烘的，她往後退了三寸，脫掉身上罩著的外袍，丟給司雅意，繼續低頭啃烤紅薯。
司雅意拿起衣裳，撫平皺面，忽而耳尖微動，眼角餘光向不遠處的樹梢瞥了一眼，繼而，若無其事地整理著手中的袍子。
風拂碧葉，沙沙作響。司雅意搖頭晃腦地嘆息：“枉我特意和天下第一大廚學的手藝，竟無人賞識。”
“不用可惜，等我做了你的嫂子，你可以孝敬我。”姜秾秾安慰。
“其他女子喜歡我大哥，不過看中他的財富地位，唯獨你，一心想著做我嫂子。我真的很好奇，若我大哥是旁人，比如司青，又或是薛景馳，你會不會也對他們死心塌地。”
“你胡說什麽，這怎麽能混為一談，那司青或是薛景馳，怎會是你兄長。”姜秾秾心中一跳，差點被紅薯噎死。
她早知自己的心思瞞不過司雅意，她進司府的動機，在她第一次將司雅意當做司弦音時，就已被司雅意洞悉。
“到了這個時候，你還在嘴硬。”
姜秾秾是沒底氣，可她不能就這麽認了，她要是承認自己不懷好意，那不是主動把證據往司雅意手中送。
“秾秾，你是什麽樣的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司雅意突然鎖住姜秾秾的手腕，姜秾秾嚇一跳，手中的紅薯跌了出去。
“啊，我的紅薯。”姜秾秾欲哭無淚。才吃了一半，多浪費呀。
司雅意撿起她的紅薯，盯著上面她留下的小巧牙印，心情莫名的好。
“當日，你被司家和姜家聯手追殺，比起姜家，你更畏懼我的手段，來雲州前想必你已打聽清楚我的名聲，若落在我的手裏，必定要受盡酷刑而死，你又沒有把握能擺脫我的追殺，索性置之死地而後生，去接近我唯一的兄長，借兄長的手庇護你自己。你覺得我再怎麽殘暴，都不可能對兄長下手，兄長喜歡的人，我亦可能會賣兩分面子。”
姜秾秾的臉色煞白如雪。這廝是屬蛔蟲的嘛，被他猜得一字不差。
姜秾秾的沈默，無疑證實了司雅意的說法。
司雅意見她辯無可辯，又說道：“我那兄長在外頭的名聲仁慈溫善，你便斷定就算你不能打動他的心，也不會受到什麽傷害，甚至，你還僥幸地認為，兄長短壽，屆時亡故，你做了他的妻子，可全盤接手他的財物，有司家遺孀的身份在，還有這大筆的財富，這一輩子你都衣食無憂，無所顧忌了。”
姜秾秾那些不見天日的心思，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被挑開。她最初接近司弦音的目的，確實十分不光彩，她良心未泯，道德底線擺在那裏，此際被人點出，一股燥熱襲上面頰，整張臉由白轉紅。
“無話可說了？”
“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你大哥？”
這樣，他便會不費吹灰之力，將她趕出司家了。司弦音那麽正直溫柔的人，肯定無法容許她這樣誆騙他。
司雅意如何猜不到姜秾秾的想法。姜秾秾太不了解他大哥了，他大哥知道真相的話，只會取得適得其反的效果。
姜秾秾能成功接近司弦音，不是她的手段有多麽高明，是司弦音喜歡她，主動接納了她。當這一切都變成假的，司弦音會想盡辦法把它變成真的，姜秾秾永遠都不會想到，那將會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。
“從一開始，你的想法就錯了，我真想除掉一個人，不會在乎她與大哥有什麽關系。”
“我活下來了，不是嗎？”
這是一場坦白局，姜秾秾所有的秘密在司雅意面前無所遁形，她做的，她想的，司雅意都洞若觀火。她的掙紮和否認，毫無意義，她幹脆不再做這無用功，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。
“你能活下來，不是因為大哥。”司雅意故意停頓了一瞬，再次啟唇，嗓音沙啞了起來，“你能安然無恙，是因我一早就對你動了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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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弦音的神情霎時變得比頭頂的月色還冷。
“很難抉擇？忘了說，你也可以選擇自己去死。我數十聲，如果你還不能做出答覆，恕我不再奉陪。”霍玉卿滿眼興奮，“快說，弟弟和心上人，你選誰去死？”
“我選……”司弦音擡手，袖中飛出一根銀絲，纏住霍玉卿的右臂，將他從輪椅上拽了下來，懸空吊在了崖邊。
司弦音站在月下，衣袂如銀浪翻滾，接上了那未說完的半句話——
“用你的命，換我的命。”
霍玉卿的身體在高空中搖搖欲墜，身下的懸崖如翻滾的黑水，墜落下去，粉身碎骨無疑。他面上毫無懼色，遺憾地說：“你兩個都不舍得，那只好我們兩個一起去死了。”
司弦音居高臨下，俯視著他，雙目的顏色逐漸變幻成濃郁的紅，像兩輪妖異的血月。
霍玉卿的瞳孔不由得放大。
“霍玉卿，你已答應替我解開蠱毒。”司弦音雙唇翕動。
霍玉卿無意識地重覆著他的話：“我已答應替你解開蠱毒。”
司弦音抿起的唇線松了開來，將已形同傀儡的霍玉卿從崖畔拽起，送回輪椅。
霍玉卿指尖拈著根銀針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他腕間的穴道。
酸麻感瞬間襲遍全身，司弦音捂著手腕，疾退數步，左手並起兩指，用內力逼出帶血的銀針。
那酸麻不但沒有消失，愈發得強烈，他竟站不穩，趔趄著單膝跪在了地上。
霍玉卿空洞的雙眼重新煥發神采，若有所思地盯著他：“傳說中失傳已久的瞳術？妙極，妙極，可惜，情未斷，愛不絕，你這瞳術只有三成的功力，那破你瞳術的女子，可是差點嫁給我的姑娘？”
他見多識廣，居然認得出這是瞳術，還能不被他所惑。
司弦音垂下眼瞼，以免被他窺探心中秘事。
這瞳術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所傳，那時，他初初得知陰陽生死蠱是父親所下，自己被父親選擇做了弟弟的磨刀石，心如死灰，渾渾噩噩來到懸崖前，想要自我了斷，結束這一生的痛苦。
那女子同樣立在懸崖前，在他跳下去的瞬間，飛出銀絲纏住他的雙臂，將他扯了回來。
她教他的這門功法，可以摧毀人的神志，但同時，自己的內心也會變得如一潭死水。人若斷了七情六欲，就成了神，神掌握眾生的命運，這便是瞳術的終極奧義。
他用三日學會了瞳術，三日後，那女子跳下了懸崖，摔得粉身碎骨。他找到奄奄一息的她，跪在她面前尊她一聲師父，在崖下為她修了座新墳。
他不知她名姓，亦不知她故事，三日的師徒情誼，以這座孤墳了結。
從那時候起，他開始修習瞳術，表面越是溫潤如玉，內心越是沈寂如死水。直到他的雙眼被人毒瞎，陷入無盡的黑暗，瞳術無用武之地時，一個叫做姜秾秾的姑娘，跋山涉水來到他的身邊。
她是那樣的鮮活，像一頭狡黠靈動的小鹿，蓬勃而張揚，毫無預兆地闖進他的心底。他的心被她撬開一道裂隙，照進來許久未見過的陽光，也從此，瞳術停滯不前，只剩下這三成的功力。
司弦音低聲笑了起來。
“你笑什麽？”霍玉卿不解。
“聞名十二州的霍大夫，不過如此。”司弦音站了起來。
藥力減退，他已能自如行路。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憫生劍，插回腰間，留給霍玉卿一道輕蔑的背影。
“這是何意！”霍玉卿天資聰穎，恃才傲物，一生最見不得被人輕視，他轉著輪椅，追上司弦音，“你把話說清楚。”
“我中的乃是世間罕見的陰陽生死蠱，訪遍滄瀾十二州的名醫，皆束手無策，霍大夫又能比他們高明到哪裏去，我竟妄想著借霍大夫的手，與老天鬥上一回，可笑至極。”
“陰陽生死蠱？”霍玉卿的眼睛陡然一亮，伸手去抓他的手腕，“你中的是陰陽生死蠱？”
司弦音任由他探著自己的脈象。
霍玉卿嘖嘖稱奇：“你這毒中了少說有五年以上，這為你調理身體的大夫，醫術倒是不錯，只是比起我，還是略遜了一籌。”
司弦音眼底掀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，表面仍舊冷若冰霜，不為所動。
“看在陰陽生死蠱的份上，你即便用的是激將法，我也乖乖上鉤，我就替你醫好這毒，讓你瞧瞧我究竟是不是徒有虛名。”
“你當真能醫？”
“是有些難處，但難不倒我，在你死之前，我肯定能醫好你。”
司弦音這八年來看了無數個大夫，霍玉卿是第一個說能為他醫好的大夫，他的心底早已預設了各種糟糕的結果，以為這次又和先前一樣，不了了之，此刻聽到他的話，狂喜慢一拍的席卷而來。
他自來波瀾不驚，萬般情緒潛藏心底，再歡喜雀躍，也只是暗自握緊了垂在袖中的雙手，渾身顫抖不已。
薛景馳找了過來，司弦音未見姜秾秾蹤影，不由道：“人呢？”
薛景馳只覺心口那金蠶蠱似在作祟，若有若無地泛起些痛楚，不敢有所隱瞞：“姜小姐被少君帶走了，我追不上。”
“他帶走秾秾做什麽？”司弦音眸中泛起冷厲的光。
“姜小姐似乎有些不適。”薛景馳猶豫著要不要向他描述姜秾秾的異狀。姜秾秾那面若桃花、渾身酥軟的模樣，顯然是中了催情的藥物。
不料，霍玉卿直接道：“她中了我的春情散。”
這藥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效用，司弦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起來。
霍玉卿唯恐天下不亂，火上澆油地道：“嘖，幹柴烈火，幕天席地。”
司弦音冷著臉對薛景馳道：“帶霍大夫下山，與司青匯合，在鎮子上等著我們。”
薛景馳趕緊說“好”，推著霍玉卿的輪椅就跑。
霍玉卿這個嘴上沒把門的，萬一惹惱了司弦音，催動金蠶蠱提前發作，受苦的可是自己。
司弦音沒管村子裏的那些人，按照霍玉卿的說法，這個村子自取滅亡是遲早的事。他使用輕功踏雲步，追蹤著司雅意留下的痕跡。
長空萬裏，獨懸一輪冰月，不多時，浮雲將月掩住，黑暗洋洋灑灑，如潑下的濃墨。
深林外的碧潭邊，一束火光將黑夜燙出個洞，勾勒出兩道相對而坐的身影。
司弦音掠上樹梢，雙手負於身後，衣擺如霧霭般浮動，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無聲地凝視著姜秾秾與司雅意。
姜秾秾在火堆前烤了這麽久，身上的衣服漸漸幹了，體內藥力已過了時效，不再發作。她捧著司雅意烤好的紅薯，小口小口咬著，犒勞著自己這饑寒交迫的五臟廟。
那紅薯烤得酥香軟糯，皮輕輕一揭就能撕下來，一口下去，滿滿都是甜香。
姜秾秾不由得瞇起眼：“你手藝不錯啊。”
“我烤魚的手藝更好。”司雅意往火堆裏添著柴，“先選一條肉質肥嫩的鱸魚，準備好蔥姜蒜和花雕酒，再將鱸魚去除內臟，剁掉魚頭，從魚腹處切開，魚身兩面各劃三刀……”
“停！這裏都沒魚，你說個錘子啊。”姜秾秾吞著口水，制止司雅意再說下去。
她的饞蟲都快被勾出來了。
“想吃？”
“你猜。”姜秾秾扭開頭。又想拿捏她，沒門。
火烤得面頰熱烘烘的，她往後退了三寸，脫掉身上罩著的外袍，丟給司雅意，繼續低頭啃烤紅薯。
司雅意拿起衣裳，撫平皺面，忽而耳尖微動，眼角餘光向不遠處的樹梢瞥了一眼，繼而，若無其事地整理著手中的袍子。
風拂碧葉，沙沙作響。司雅意搖頭晃腦地嘆息：“枉我特意和天下第一大廚學的手藝，竟無人賞識。”
“不用可惜，等我做了你的嫂子，你可以孝敬我。”姜秾秾安慰。
“其他女子喜歡我大哥，不過看中他的財富地位，唯獨你，一心想著做我嫂子。我真的很好奇，若我大哥是旁人，比如司青，又或是薛景馳，你會不會也對他們死心塌地。”
“你胡說什麽，這怎麽能混為一談，那司青或是薛景馳，怎會是你兄長。”姜秾秾心中一跳，差點被紅薯噎死。
她早知自己的心思瞞不過司雅意，她進司府的動機，在她第一次將司雅意當做司弦音時，就已被司雅意洞悉。
“到了這個時候，你還在嘴硬。”
姜秾秾是沒底氣，可她不能就這麽認了，她要是承認自己不懷好意，那不是主動把證據往司雅意手中送。
“秾秾，你是什麽樣的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司雅意突然鎖住姜秾秾的手腕，姜秾秾嚇一跳，手中的紅薯跌了出去。
“啊，我的紅薯。”姜秾秾欲哭無淚。才吃了一半，多浪費呀。
司雅意撿起她的紅薯，盯著上面她留下的小巧牙印，心情莫名的好。
“當日，你被司家和姜家聯手追殺，比起姜家，你更畏懼我的手段，來雲州前想必你已打聽清楚我的名聲，若落在我的手裏，必定要受盡酷刑而死，你又沒有把握能擺脫我的追殺，索性置之死地而後生，去接近我唯一的兄長，借兄長的手庇護你自己。你覺得我再怎麽殘暴，都不可能對兄長下手，兄長喜歡的人，我亦可能會賣兩分面子。”
姜秾秾的臉色煞白如雪。這廝是屬蛔蟲的嘛，被他猜得一字不差。
姜秾秾的沈默，無疑證實了司雅意的說法。
司雅意見她辯無可辯，又說道：“我那兄長在外頭的名聲仁慈溫善，你便斷定就算你不能打動他的心，也不會受到什麽傷害，甚至，你還僥幸地認為，兄長短壽，屆時亡故，你做了他的妻子，可全盤接手他的財物，有司家遺孀的身份在，還有這大筆的財富，這一輩子你都衣食無憂，無所顧忌了。”
姜秾秾那些不見天日的心思，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被挑開。她最初接近司弦音的目的，確實十分不光彩，她良心未泯，道德底線擺在那裏，此際被人點出，一股燥熱襲上面頰，整張臉由白轉紅。
“無話可說了？”
“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你大哥？”
這樣，他便會不費吹灰之力，將她趕出司家了。司弦音那麽正直溫柔的人，肯定無法容許她這樣誆騙他。
司雅意如何猜不到姜秾秾的想法。姜秾秾太不了解他大哥了，他大哥知道真相的話，只會取得適得其反的效果。
姜秾秾能成功接近司弦音，不是她的手段有多麽高明，是司弦音喜歡她，主動接納了她。當這一切都變成假的，司弦音會想盡辦法把它變成真的，姜秾秾永遠都不會想到，那將會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。
“從一開始，你的想法就錯了，我真想除掉一個人，不會在乎她與大哥有什麽關系。”
“我活下來了，不是嗎？”
這是一場坦白局，姜秾秾所有的秘密在司雅意面前無所遁形，她做的，她想的，司雅意都洞若觀火。她的掙紮和否認，毫無意義，她幹脆不再做這無用功，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。
“你能活下來，不是因為大哥。”司雅意故意停頓了一瞬，再次啟唇，嗓音沙啞了起來，“你能安然無恙，是因我一早就對你動了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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